本文作者：七月
人这一生,总会突发奇想,到陌生之地去走一趟,躲开那些最熟悉不过的人和事。
之前,国内国外,去过的地方也算不少,但总归是匆匆过客,时过境迁,咀嚼起来,实在找不出值得回味的。有的地方,到过也只是蜻蜓点水,那个地名到过了,那番景致看过了,便再了无兴致,以后更不会想着再去。我有时怀疑,或许自己是缺失游山赏水的基因,周围的一切便成了没有灵性的摆设。
去年七月下旬,中考结束不久的女儿憧憬逃离喧嚣不堪的北京,找个自然淳静的乡村放松一阵。我们“鬼使神差”地选择了浦江。那几天,正是它在中国气象版图上“红得发紫”的日子,但丝毫没有烤焦盘踞在孩子心中日益发酵的念头。
孩子精力旺盛,到了浦江,恰好是早晨,却没有旅途劳顿的痕迹,满是欢喜地要去登山。沿着绵延的浓绿山脉,我们来到了浦江仙华山山腰上的登高村——想必是人在低处看不到,要登高才能看到的村落吧。果然,这村落是个有故事的地方,正是惊艳了800多年前的南宋著名哲学家、文学家吕祖谦的“山下不曾见,登高才可见”的村庄。村子安静地在午后的烈日下小憩,村口的那尊神笔马良的雕像,小马良手持大笔在空中挥舞,他会把不远处那仙华山山顶的凉风画给我们吗?村路旁码放着木质的花圃,太阳花、雏菊、凤仙花和几种不知名的小花恣意开放,树荫下,几位老婆婆手拿蒲扇闲聊着,将自家地里种的西红柿、甜瓜放在小竹篮里售卖,见我们走近,也并不吆喝,笑嘻嘻地问我们从哪里来,女儿说从北京来的,老婆婆颇感惊讶“哦?那好远的!”,说罢就切了个甜瓜给我们吃,却执意不收钱。瓜很甜,甜到我们连瓜瓤瓜子都吞进肚了,洇洇如蜜的凉意,瞬时浸透了我的身体。我转眼看到一座村宅的背阴处,一位老先生坐在木椅上看着书。我自己在空调房里都极少会拿出书来看,而在闷热难耐的江南午后,老先生只用一本书,就为自己撑起了一片清凉的穹顶。
漫步在午后静谧的村路上,听不到人声,只有知了的鸣噪。村舍的窗沿下,各类闲置、破损的陶罐、水缸里都拥着簇簇野花,看似无心插柳,实则村民们用心的栽种,这每一处角落都是“花漫浦江”的一小块拼图。村里的垃圾收纳桶并不像城里的那样,是以“可回收”和“不可回收”区分的,而是标注着“腐烂”和“不易腐烂”,在农村使用这种明了易懂的标识,既科学、实用又贴心。走在村路上,只看到路旁青苔斑驳的老墙和漫坡的野花,看不到一点垃圾。随后我们去到的塘波村、嵩溪村也是如此,村舍的房前屋后都是花丛如虹。
翌日,当我们来到浦江县东北部的嵩溪村,时针似乎在这里停止了脚步。这座宋代建村,拥有1500多间保存完好的古建筑的村落,随处都能看到岁月雕刻在这里的印迹。村中的一位盛老先生领着我们在烈日下穿行在小巷里,汗水浸透了他微驼的背脊。老墙上几处褪色的画作,厅堂中墨迹遒劲的牌匾,门楣上的古训,无不向你昭示着古村中传承至今的文明、文化的精妙和多彩。那宋、明、清的建筑,民国的墙画,文革的语录……村子里似乎有走不完的古道,看不尽的古宅。白墙青瓦下,挂着暗哑铜锁的厚重木门旁,盛老伯的背影,是那天我们在嵩溪村里看到的最美的景色。
坐落在浦江县城东“江南第一家”,更使我慨叹,一个地区的社会文明水准的保持和提升,一部分取决于当地长居百姓的相对稳定。在这处大宅院中,自南宋至明代中叶始,居住在此的郑氏家族,以孝义治家。在一整套族规祖训的督促治理下,郑氏家族十五世同居共食,和睦相处。历宋、元、明三代,长达360多年,靠着168条家规治出了一个有序、勤俭、廉政、不以权谋私的家族,出仕173位官吏,无一贪赃枉法,无不勤政廉政。“一门尚义,九世同居”,被誉为中国儒家“家族文化”典范,如今成为了“浙江省廉政教育基地”。我想,乡间的民风之正、之淳,是依靠传统的族规、家法、祖训的传承和恪守,在一代代的后人身上,才能自觉地在品行上自我制约、自我约束。“治国从治家开始”,这当中确有值得现今社会借鉴之处。家风正,社会风气自然正!
“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天生的麻醉剂,并不停地产生和更新。从生到死,我们有多少时间是真正幸福的?”在通济湖畔的广明小筑门前藤架上娇艳如霞的凌霄花下,我读到波德莱尔的《巴黎的忧郁》中的这段话。我想,我那渴望山水、溪流、绿荫的云霓之望,在都市里满眼的高楼大厦、焦躁的车流和茫然奔波的面庞的挤压下,已经看不出色彩,嗅不到馨香了。
但在浦江,当我们午后坐在嵩溪的桥亭下纳凉,听着蝉鸣中欢快的溪流；当我们在塘波村的清晨被房前竹林翠绿色的鸣啭唤醒；当我们在中国第一彩色3D村——浦江罗源村的一处房舍边,被一只“破墙而出”的大象吓了一跳；当我们在神丽峡涧无心流淌着的山溪旁看到几个摸鱼捞虾的孩童,我想,生活在别处的幸福,就像在溽暑里的一碗凉凉的木莲豆腐那么沁人心脾,那么简单。曾以为我的绿荫在远方,但——众里寻他千百度,我的绿荫就在浦江。
离开那儿的第二天,我便梦到了她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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视频来源：优酷网
责编：陈婕
